马新兰
我是一个长期生活工作在西北的老师，从没踏上过东北的土地。但对东北，确切的说，是对东北吉林的松原，有着一份特殊的感情。这份感情，源自于我的一位学生。
这个学生，就是松原“芊锦园”的老板王军。
我和王军相识，始于上世纪末的1991年。那时，我在西北甘肃张掖体校当文化课老师。当年春天，学校迎来了一批新生，王军身在其中。
王军是东北娃，高挑的个子，长方形国字脸，五官搭配很协调，长得很大气。一个东北娃，十二、三岁怎么只身一人来到大西北的一所体校，至今我也不清楚。其实这种情况并非个例，因为在我们学校，外省学生虽不多，但也还有那么一些。山东的、内蒙的、陕西的、新疆的，都有。所以，有一个东北娃，并没什么让人奇怪的。
我不仅教他们语文，还担任班主任。在体校当班主任可不像语文老师那样单纯，难度非常大，这是当时体校特殊性决定的。一、学校没与高考挂钩，学生没有高考负担，老师也无教学重压；二、一个班有多个运动队队员，同队的人一天到晚同吃同住、摸爬滚打，队友情很容易使学生形成帮派小团体，给班主任增加法不治众的工作难度；三、每一个学生不仅受班主任管理，还受教练管理，而班主任和教练往往各侧重各的。班主任侧重思想品德、文化学习、组织纪律，教练则侧重运动成绩与生活起居。班主任与教练常常会形成一驾马车向两个方向拉的状态。要说深入学生生活，班主任远不及教练，因此，学生跟教练更容易亲近，若班主任和教练私人关系不协调或对某一事情观点不一致，教练的亲和力很容易影响到学生，这就更加人为的增加了班主任工作的难度。
三十出头的我，已是一个老班主任了。虽说做班主任历经了磨难，但还没有改变单纯，认为对的，就一定会坚持，而不考虑这因素那关系。我觉得，学生就应该好好学习，就应该遵守纪律，就是不能打架骂人，就是不能抽烟喝酒，就是不能跑到社会上去寻衅滋事……学生犯错，我不会姑息迁就。而我的严格管理，对胆子大、生性好动、调皮捣蛋一流的体校学生来说，很不适应。
王军这个班，为了自由，有人在下面搞串联。形成一个核心后，挨个让可能会签名的人首先签，然后胁迫更多人签名。有些人虽不愿签，但畏于武力，或碍于同室、同队之情，也勉强签了名。王军就是不愿签而又签了名的人之一。有了一定签名后，组织签名的学生就向学校领导请愿，要求罢免我这个班主任。
领导当然不会答应他们的请求，他们巴不得我把学生管得越严越好。抓住这个事，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找学生谈话。通过广泛谈话，给我说真话的学生越来越多，不说真话的人逐渐感到了压力，也变得好管了，组织签名的人更是心有不安。把准了班级脉搏后，我因人而异，对症下药，但对大家仍然一视同仁，没有喜谁厌谁。孩子毕竟是孩子，他们的认知水平毕竟有限啊！不仅如此，我还特别注意发现调皮捣蛋学生的优点，有时这头表扬那头批评，好是好，赖是赖，一码归一码，绝不全盘否定，让这样的学生感觉东方不亮西方亮，给他留下前进的动力。
王军正是在这样一个集体中，1995年走向了毕业。毕业后回到了老家——东北吉林的松原。
从那一年起，教师节我总能收到他的礼物。
开始两年，每到9月10日，他都打电话祝贺。
1997年9月10号，我知道了有一种电报叫庆贺电报，它的纸是粉红色的。那天电报内容很长，王军在电报上表达着对我的感谢与祝福，我非常珍惜地把它收藏了起来。接下来每年9月10日，我都会收到邮局送来的来自松原的王军的祝福。这样的电报我一共有五封，至今还藏在我家书柜中，是我非常珍爱的藏品。
我第一次接收鲜花也是从他开始。2000年9月9日，他同班同学送来一盆鲜花，说是王军托她送的，祝我教师节快乐！此后几年的9月9日，必有同学替他送花。后来有了互联网服务，他直接通过网络订购，于是每年我们当地的长青花店都会为我送来教师节鲜花。可送着送着，我又像当年的老师一样批评起他来。为什么呢？那是因为王军送的花档次越来越高。尤其是2012年教师节，见着送来的鲜花我吓了一跳。那不是一盆花，而是连体的两盆花，里面的花好些我不曾见过，那造型、那花品，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我问送花人多少钱，他说四百多。我一听，心里那个疼啊！我马上给他发去短信:“王军好！教师节来临之际，又收到了你的祝福，作为老师，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快乐的呢？但是今年，我除了幸福快乐之外，多有不安啊！有一句广告词说得好——只选对的，不选贵的。今天的花，我真心疼！实话说，每年教师节都能收到你的节日祝福，所以这一天，是我非常盼望的一天，也是我十分珍视的一天，你对老师滴水之恩的厚报我感激万分。但老师不希望你如此耗资，有个心意就好啊！以后可千万不能这样了，要让老师收得快乐，还要收得安心，好吗？”
2008年，北京奥运会，让我和王军有了久别后的第一次重逢。那一年，我受王军的校友、高他两个年级的学生钟付全邀请，去北京观看奥运会。奥运赛事最后一天——8月23日，我和朋友到钟付全办公室后，钟付全告诉我:“王军也来北京了，订的往返车票，专程来看奥运足球决赛，这时正在北京国家体育场看阿根廷与尼日利亚的决赛呢！看完之后得连夜返回东北。听说您在北京，王军高兴坏了，说看完球赛就来看您。”
钟付全有事外出了，我和朋友在办公室等候。不长时间，王军来了，一进门，一个大拥抱，我们师生相拥在一起，两人一边说着问候的话，一边泪水涟涟，在办公室我们聊了一个多小时。然后，王军一定要请我们吃饭。出来一路上，他一手拿着我的包，一手搀扶着我，那种感觉是细心的孩子关照妈妈的感觉，我感到很温暖很温暖。吃过饭后，他把我们送上出租车，并给司机100元人民币，嘱咐司机一定安全送到。车行几分钟后，王军打来电话，说不知道我来北京，所以没带什么东西，也没时间在北京停留，很抱歉。还说在我的包里放了一些钱，是他的一点心意。我打开包一看，傻了！一叠人民币！那份惊叹简直无法言表。坐在一旁的朋友也吃惊的说:“你们这种师生情太让人感动了，不说再多，就一个钟付全，一个王军，你这个老师当到这个份上，值了！”
2014年夏，是我和王军的第二次重逢，地点在张掖。王军多次说过，张掖是他的第二故乡，体校生活给他留下了太多美好的回忆，一定要回来看看老师和同学们。但因为忙，一说再说，一直没有成行。接他电话，知他要回来，我高兴的像是要见自己久别的孩子。
我们夫妇为他设计着在张掖的行程、接待事宜等，其中有两条:一、下火车的早餐在我家里吃；二、当天晚宴由我来请。可这两条不仅遭到王军反对，也遭到其他学生们反对。理由是:下火车凌晨四点多，太折腾老师；晚宴应该是学生们请老师，哪能老师请学生。还有人说，要是老师请就不去。学生们的说法从一般情理上讲都是对的，但从我这却过不去，我觉得不这样做就不能表达我的心意。所以我也很固执:必须按我说的做！恭敬不如从命嘛！拗不过我，最后大家按我说的办了。
王军到张掖的前一天，我上街做了一次采购，把具有张掖特色的各式馍馍包括山丹油果子都买了一些，还买了卤肉、咸菜、牛奶、豆浆、新鲜蔬菜等。王军到的那天早上，我不到四点起床，先煮上稀饭，然后现拌了几个凉菜，再把前一天买的卤肉、咸菜一一盛盘，估计他们马上到家，又把牛奶和豆浆分别煮上。等他们到家的时候，餐桌上七碟子八碗摆得满满当当，就像星级酒店自助早餐一样，想吃什么吃什么，营养搭配也比较均衡。与王军同行的几位东北朋友说，王军老说他的老师好，今天见了，确实感到老师太好了，只是太麻烦老师了啊！我说:“应该的！应该的！不麻烦，就是麻烦，也麻烦得高兴啊！”我说的是真话，看着他们吃得香，我心里好高兴啊！
当天的晚宴，我委托王军的同学请人，我说，能请到的都请到，把外班王军的好朋友也请上。因为不是周末，县上的同学没法来，当天聚了有20多人的样子。我在我家附近环境不错的酒店，举行了晚宴。
王军来张掖，带了不少礼品。散席的时候，他把礼物一一分送给大家。给我的礼物，自然要比同学们更多，除了营养保健的东北特产外，还有砚台。砚台共四块，有一块是雕好的成品，还有三块是未雕刻的半成品。另外，又送我一部三星手机。在此之前，我用的手机都是丈夫换下来的手机，丈夫需要的功能多，所以手机用一段时间就落后了，而手机打电话、接电话、发短信之类啥问题也没有，于是我就接手他淘汰的手机，直到他再次换手机我也换手机。王军给我的手机我自然喜欢，款式新，功能全，屏幕大，色彩亮。我对丈夫说:“转送你吧！把你的再淘汰给我。”丈夫说:“这不行，别说我手机还好着呢，就是有问题我也不能拿学生送你的手机。平时你老用我的二手货，我已经过意不去了。再说了，学生送你的，你用着，多好啊！”
网络的发达，给喜欢写作的人创造了很好的条件。公众号就是一个最好的平台，我丈夫也申请了一个公众号。他上去一发文章，就有人打赏，王军是其中之一。一天，我丈夫对我说:“你给王军说说，以后不要打赏了，很不安哪！”我说:“什么打赏啊？”因为在此之前我不知什么是打赏。丈夫告诉我:“公众号发文章，读者看后喜欢，可以留言，也可以打赏。当然，打赏是有金额的，少则2元，也可以多打。王军就打了200元呀！我已经发信给王军说了，感谢他的支持，但不要再用打赏的方式了。你也再给他说说。”听了丈夫的话，我立即给王军发微信:“王军好！周末快乐！听多老师说，你给他打赏打了200元钱。多老师意让我也给你说说，你能看就行了，写几句话也非常高兴，还是别打赏了。你对我们的深情厚谊我们体会很深。谢谢多年的关心啊！”不一会儿，王军就回复我:“马老师早上好！昨天我和多老师聊了一下关于打赏的事儿，别太在意了，都是心情而已，无论是谁用什么方式去感受您和多老师的文采和你们对河西走廊旅游文化散发的光和热都由衷的敬佩啊！谢谢多老师的网络文章带给我不一样的感受！谢谢马老师为我们的传统文化传播所付出的辛劳！感恩感谢感激。”
对这样的学生，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能用他微信最后的三个词“感恩感谢感激”来表达我对他的敬意了。
王军是给我很多“第一次” 的人。第一次让我接收教师节祝福电话，第一次让我认识祝福电报，第一次让我拥有祝福鲜花，第一次让我知道有打赏业务，第一次让我收到了体积最大、重量最重的礼物。前四个第一次我已写了，第五个第一次是怎么回事呢？
那是今年教师节的前一天，我正在北京女儿家吃午饭，电话铃响了。接起来是快递。快递员说，东西太多，需要我们自己去取。我和丈夫都很纳闷，那天确实有一个快递要到，是通过邮政寄来的几本书，何多之有？再说了，寄给丈夫的，自然留的是丈夫电话，怎么呼到我呢？而且，北京的快递，哪怕一瓶眼药水，都会亲送家中，这个快递为什么要让我们自己下去取呢？纳闷归纳闷，丈夫还是很快下楼了。不一会，门开了，四个大箱摆在门外。我说:“哎呀！啥东西呀？”丈夫说:“可能是王军寄的，不知道是啥。挺重！”我说:“是你抱上来的？”丈夫说:“我抱了一个，三个是快递拿上来的。”
箱子搬进了家门，摞在一起放在墙角，我一看，全是40×30规格。拆开箱子，两箱是大米，两箱是各类杂粮。有些杂粮我见过或听说过，有些是第一次才知道。看着这些物品，我和丈夫唏嘘不已，丈夫拍着我的头:“马老师，为你高兴，为你骄傲啊！学生又如期向你祝福教师节呢！马老师不要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呀？”呵呵！马老师什么时候都知道自己姓马，但此时此刻，真的有些晕晕乎乎飘飘然了，能够二十多年一年不间断的享受着学生给我教师节的厚爱，我真的有些骄傲了！
第二天上午，我又收到王军微信:“马老师您好！今儿是一年一度的教师节，祝您和多老师节日快乐！今年没给您订花束，给您邮寄了一些家乡特产大米杂粮杂豆等产品，礼物不同心意不变，希望您和多老师吃出健康吃出好身材，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感谢您往日时光里的教育之爱，感恩感谢感激不尽。”看了微信后，我马上给他打电话，表达着不尽的感谢，说话的时候，我泪水都润满了眼眶。可王军却说:“老师，这是我应该做的，当年我一个小孩子，从东北到西北去上学，节假日回不了家，您把我、还有和我一样的孩子叫到家里吃饭，到现在，啥时候想起来，心里都热乎乎的。您当时真没少为我们操心，可我们小，不懂事，把您气够呛。您的工作方法让我终身受益，现在我的员工犯了错，我也让他们写检查，让他们在大家面前念，我告诉他们，我的老师当年就是这样教育我的。”听到这些话，我哈哈大笑起来:“体校有不少学生谈往事的时候，都提到自己做检查。还说，在体校，别的会写不会写，检查可会写了，因为那时，想随便写几句应付一下，绝对过不了关。马老师会让大家发言，看通过不通过。大家也会站起来说，这没写上，那没说到，认识不深刻等等，那种被大家批斗的感觉真是不好受，搞得人就像被追打的老鼠想找个地缝赶紧钻进去。老写检查，后来也总结出了写检查的格式:先道歉——再说事情经过——然后挖思想根源，根源还要挖深——最后写保证。只有这样的检查，才能被大家和马老师通过。”那天，我和王军的通话时长一个小时，真的是，想说的话太多太多，想聊的话题也太多太多了。
我女儿2011年研究生毕业后落户北京。从那时开始，我们老两口像候鸟一样，有时在老家，有时在北京。每年教师节前，王军都会问我们在哪里，然后准时无误的为我送上教师节祝福。
2019年的教师节，是第35个教师节，也是王军毕业的第24年。也就是说，我从王军这里享受的教师节快乐已经有24年了。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王军这一代人对毛主席语录知之甚少，我估计这段话他不一定听过，但是，他却用他的行动践行着毛泽东思想。二十多年啊！二十多年坚持不懈、一以贯之地对一个曾经教过他的老师如此悉心关爱，人性之真善美是不是在他身上得到了最充分的体现？
王军是让我非常感动的学生，也是让我非常愧疚的学生。感动的是，自1995年毕业至今历经24个教师节，他的教师节礼物没有一年有过缺失，虽然形式在随着社会发展而变化，但尊师爱师的情结没有变。24年哪，难能可贵！这怎能不让我感动呢？愧疚的是，我除了珍藏他发给我的庆贺电报外，再没保留下其它东西，若能把每年鲜花中的插排留下，也是一份浓浓的师生情的见证啊！另外，这许多年他发给我的短信不少，每次都是很长的一段话。因为珍视，一直不舍得删，但在换电话的时候，又都流失了。每每想到这些，真感到很对不住王军，心中也隐隐作痛！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王军和钟付全都是我的学生，他们错前错后相继毕业，一个东北，一个北京。在校时，他们不在一个运动队，没有摸爬滚打在一起的经历，但他们却是很要好的朋友。人能成为多年的挚友，必定有相互吸引之处，或在为人处世上、或在行事风格上、或在思想水准上肯定有相通的地方。别的方面我不敢说，在对待我这个老师的态度上，两人惊人的相似。钟付全的业绩非常辉煌，与几届总书记握过手，与习主席握手达三次之多，这非常人所为。王军在东北松原，也已是大名鼎鼎的企业家了，现在事业又发展到省会长春，势态如蓬勃的朝阳。我想，一个人的成功，总有他成功的理由，王军也好，钟付全也好，他们熠熠生辉的人生，是不是也从尊师这一点上找到了折射点呢？
我认定了，王军是一位今生今世与我有着深深师生情缘的人。不错，他是我的学生，这是历史的造就，不容改变。但我常常在想，造就我老师身份的历史，是1991至1995四年，而那是我工作属性和他成长需要的机缘巧合。但在整个人生长途中，我应该称他为老师。站了三十多年讲台，讲了无数遍“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不过是纸上谈兵，泛泛而谈。是他，用二十多年的历史足迹，清晰生动而透彻的向我讲述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深深的内涵，并由此生发开来，使我感悟了许多做人的道理。可以说，多年来，在我心中，他是一个师者，一个引领者，一个正能量的源泉。这种积极的力量造福了我的过去和现在，也将带着我走向未来。
我赞叹王军，他是我的学生，也堪称我的老师！
我敬重王军的父母，儿子身上总能看见父母的影子！
我热爱东北吉林的松原，感谢这片沃土养育了王军，我的人生因他而别具风采！
作者简介:马新兰，女，1958年生人。供职于甘肃张掖体育运动学校，语文高级讲师，从教三十八年，已退休。中国民间艺术家协会会员。
